70岁开始写作晚吗?听听他们怎么说

原标题:70岁开始写作晚吗?听听他们怎么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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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为3月19日晚,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「写作公开课」上的分享摘录。

分享人:叶伟民

课前和人大社老师商量主题,都觉得可以多聊聊写作者的世界。写作是场长跑,如果不解决源头动力的问题,很难坚持到最后。

我觉得这个方向很好,一方面我从事写作已经将近20年,另一方面,我和人大出版社一起研发的故事写作营,已经4年了,有将近2000个写作者参加过我们的课程。我想讲讲他们的故事,给大家一些参照、启发甚至力量。

70岁开始写作晚吗?

很多人都有假想敌,年龄就是其中之一。我们经常抱怨,也听到很多人抱怨,要是再早十几年,我就会如何;要是年轻时有点决心,现在说不定已经出书了……最终结论就是:可惜,一切都太晚了。

成为短跑运动员、足球运动员、舞蹈家、航天员,或者是玩滑板、蹦极等,可能确实过了某个年龄就来不及了。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:世间梦想大多过期不候,翻脸不认人。

但是写作不会。

或者说,写作是这世界上少有的不会背叛你的梦想。哪怕你年少的时候,为生计,为爱情,为孩子,或者为更急迫的事没能拿起笔,但无论过了多少年,只要你还想开始写,那个原点还在,就像你没离开过一样。写作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,是最能对抗时间的事情。

我在一篇随笔里这样写过:唯有写作不会背叛。当你出走半生,阅尽繁华,想收心归来,她依然在那,手里还端着热茶。你老了,她却不朽,仍如孩时那般对你:“准备好了吗?那我们出发吧!”

* 开心好

有一位署名“开心好”的写作爱好者,已经参加好几次写作营。每次回他微信,他总回得很晚,打字也不那么溜。而且他的作品是用繁体字写的。他写的都是家庭题材,展示在喧嚣、极速变化的时代代际的冲突、错位,当然还有爱。我觉得他很聪明,这是很好的类型题材,每个人都经历过,也正在经历,非常容易引发共鸣。但是,越是寻常的题材越难写好,你必须有足够的洞察力,从生活的漫流里挖掘出戏剧性因素,才能写出好故事。

故事不等于生活,不是对生活简单的复刻,而是要挖掘人的困境,从各式各样的矛盾冲突中,读懂人生的真相,领悟生活的道理。或者说,故事就是关于人与困境的哲学。

开心好的作品,我印象很深的有《母亲的葬礼》《搬家》,从标题能看出都是家里事。他把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,真实的人性,还有和现实的无奈、碰撞都写得入木三分。

故事不在远方,就在你的年轮里,在你的经历里,也在你熟视无睹的日常里。人人都是故事家。与其说你创造了故事,不如说你发现了它们,挖掘了它们,读懂了它们,然后传递它们。

我一直以为开心好是个性格温和的年轻人,但是老练的笔法看起来又不像。直到结营仪式那天,他告诉我们,他已经70多岁了。从他的讲述中我了解到,他年轻时也是为生活忙忙碌碌,退休后才想起年轻时的梦想。让人佩服的是,他想到就去做了,不管迟来了多少年。

写作是绝对公平的,不会因为一个人年轻而格外严厉,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年老而分外温柔。

70岁开始写作晚吗?一点也不晚。在悠久的文学面前,就算80岁、90岁、100岁,仍是她的孩子,她仍旧等着你出发。

*林中溪

林中溪也是好几期写作营的学员,也是一位非常独特的学员。她曾是下岗女工,50岁那年决定重新捡起少女时代的梦想。一开始她很迷茫,写过情感文、观点文,不过没什么水花,也不是她擅长的体裁,写得非常痛苦。

她的习作蛮有特点,长期的草根生活,让她见过很多世间百态和人情冷暖,她的经历、她的努力,还有她的工友、同乡、一起奋斗在城市角落的人,都是故事,都是财富。我对她说,说这就是你的“矿藏”,用好它们,不要再舍近求远了。

后来她转写非虚构,将自己目睹或亲历的底层世界写成真实故事,先后发在多家大号和平台,也收获了每篇五六千的稿费。她曾以师姐身份给新学员分享写作经历,有两段话我印象深刻,也很认可:

这发表的几万字,背后是百万字的练习做基础的。也劝大家,不要像我这样,几次放弃,几次拿起。

我长期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,了解底层百姓的挣扎和痛苦,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,他们默默承受着命运和时代强加给他们的一切。我最熟悉这种生活。(林中溪)

这里说了两层意思,一是写作难,也不难,就6个字——开始写,不要停。二是故事就在你的经历里,在你从事的领域里,不要舍近求远,从你最熟悉的生活写起,这是你独一无二、无法取代的优势。

除了像开心好,林中溪等非常独特的学员,我还从写作营中发现了更多有趣的身份,他们是老师、心理医生、科研人员、警察、留学生、全职妈妈、作协会员、创业者、火车司机、公司职员,甚至还有视障者……写作真的是海纳百川,而我们也正迎来全民写作的时代。

听完这些故事,你还会在意自己的基础、年龄或者条件吗?只要热爱,写就是了。

写作到底是天赋,还是可习得的技能?

换句话说,写作可不可以学呢?

2011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“创意写作书系”的新书发布会上,阎连科发言,第一句就说他觉得过去五十多年,一直非常辛苦地爬楼梯,一层层走上来,现在突然发现,原来是有电梯的。他说的电梯,就是人大社引进的创意写作书系,多是国外作家的写作经验和教程。

不要把写作过于神秘化。写作是可分解、可学习掌握的技能。阎连科有几句话是这样说的:

每一个人都可以写作。写作通常被认为是非常神秘的事情,让很多爱好写作的人难以开始用写作表达自己。而写作是因为你想要用文字表达内心、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,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写作的人……而且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作家。

注意最后一句——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作家,但并等于每个人都能成为大作家。这个就是天赋和学习的关系了。我们到顶楼可以坐电梯,但是上天是没有电梯的。换句话说,成为作家是有方法的,但是如果要成为伟大的作家,就归老天爷管了。

我倒觉得后者不必强求,一个人,一件事,最终能不能成为“大”,很多时候是综合结果。我们不如先做好可以把握的部分,去选择科学的、系统的方法,学习、练习、实践,我手写我心,也是非常美妙的事情。

人人都是故事富矿,人人都能学会写作,人人都能成为作家。

写作者的世界,可以多与众不同?

写作能推开一扇窗,让你看到不一样的风景,甚至看到未曾想象的自己。

我做了十多年的特稿编辑、记者,我的写作大部分与新闻有关。首先给我带来的好处就是去到了很多地方,国内就不用说了,国外也去过不少。还见过很多人。所谓文学即人学,对自我的认识,对人心的探索,是我们写作者的终生命题。

我很庆幸以这样的职业进入写作。新闻里的人物,一定是做了异乎寻常的事情,或者在极端的条件下做了某些决定。对我来说,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人生参照系。

和大家分享一个故事。这个故事除了让我很难忘,对人性,对善与恶,对文化的碰撞都让我有了新的理解。我想,如果我不从事写作,不把笔尖延伸出去,我可能一辈子也感受不到这些冲击。

这是我当年报道的标题——身陷塔利班,中国工程师的生死越狱。故事不复杂,就是图中这两个援助巴基斯坦的中国工程师,遭塔利班绑架,戏剧性的是,他们竟徒手逃出来了。

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,非常激动,非常敬佩,他们实在太了不起了。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?他们是怎么做到的?生死关头他们是怎么想的?他们又做了什么决定?在被关的100多个日夜里,都发生了什么……我跟编辑部报了这个题,马上飞往西安。

*故事-问题-意义

当你遇到不错的线索或选题时,你应该如何设计?新手很容易流于表面,导致过于简单肤浅,难以对抗时间。这时,我们需要选题分析模型。我在故事写作营反复讲过三个同心圆选题分析法,也就是“故事——问题——意义”。

1、故事:情节精彩吗?是不是冲突丰富、情节跌宕、逻辑自洽、细节饱满?

2、问题:对现实有批判或关怀吗?故事大小不要紧,但一定要有延伸,背景要辽阔,而且有代表性和公共性,才能引起共鸣。像道德危机、公共治理、食品安全、城乡二元、贫困差距等,都是当下高频关注的问题。

3、意义:思想足够深刻隽永吗?我们在故事和问题之外,还要探寻,这个故事是否还能传递一些普适的道理,或者是事关世界与人生的“根问题”,值得永世探索。比如人性、善恶、平等、伦理、人类命运等,这些都是值得用故事去展示的意义。

如果选题能穿透以上三层(起码闯过两关),就算成立了。回到逃出塔利班的故事,我是如何设计三个同心圆呢?

故事:两位中国工程师逃出塔利班

问题:全球恐怖主义浪潮,如何威胁海外中国公民的人身安全

意义: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生死观、复杂的善恶与人性

*逃出塔利班

带着这个故事蓝图,我就出发了。有意思的是,我见到故事主人公张国时,所有的预想都崩塌了,我原来想,敢做这么勇敢疯狂的事情,一定孔武有力、眼神犀利、眉宇轩昂。恰恰相反,我见到他时,只看到一个低头不语、满脸痛苦的男人,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,张国患了抑郁症。我在他简陋的出租屋里,围着火炉听他讲越狱的故事。

2008年,他们在一次出勤中遭塔利班绑架,10多个拿着AK47的蒙面人把他们塞进越野车,带到山顶一座石木屋关起来。恐怖分子天天折磨他们,给他们放人质斩首的录像,用枪口指着他们取乐。张国说“感觉像两只老鼠,随时可以捏死。”

一天,张国不想再忍了,觉得就这样死了太窝囊,他跟龙晓伟说,咱们逃出去吧。他先通过厕所的木板缝隙观察,什么时候哨兵换防,哪条路通往山下,哪里丛林最密……最后确定了逃生路线。

张国很聪明,开始和看守士兵套近乎,好让他们放松警惕。恐怖分子也是人,也有喜怒哀乐。他和一个17岁的孩子渐渐熟络起来,他觉得这个少年太惨了,几乎没有童年,从小就被家人送去当塔利班。偶尔这个少年会流露纯真,还会为他们偷偷送上食物和药品,有时候还会有两块糖。后来,这个孩子说下山作战,再也没有消息。

听到这里,我心里也暗暗感叹。看,这就是复杂的人性,什么是善,什么是恶,再巨大的恶里,也有生而为人的善,再巨大的善里,也有生而为人的恶。这些是决定性瞬间。我们写作者,就是要扒开它们,展露它们,送到读者面前,提供思考的源泉。

一天晚上,下起了大雨,趁着哨兵睡着了,张国和龙晓伟跑出去了。很快他们就被发现,塔利班士兵追了过来,还对他们放枪。他们往灌木丛里钻,里面都是带刺的植物,把它们刮得满身是血。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,拼命朝远处有亮光的地方跑。

后来,在一个交叉路口,他们走散了,因为那条岔路一条向上,一条向下,他们刚好各走一边,跑了一段后发现对方不见了。张国还停下来等了30分钟。枪声又响起来,他们俩都以为对方丧命了,都跪下来,朝枪声的方向叩头,龙晓伟这么干,张国也这么干。

这个细节又打动了我,这不就是中国人朴素的生死观吗?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等等。

以为兄弟死了,张国就一条心往前跑,在一处山顶看到远处小镇的灯光。但到那还需要穿过麦田和河流。这时候塔利班已经很近了,开枪,还有迫击炮。张国说,他跑向河边的路上,炮弹掀起的泥石像海浪一样。他已经连续跑了20个小时了,随时可能虚脱。

他已经没力气过河了,就把杂草绑身上伪装,沿着河边爬着走。然后躲进清真寺里。一位当地老人把他藏在马槽里,盖上稻草。外面乱成一团,塔利班来搜小镇了。张国就在马粪、草料中躲过了一夜。第二天,当地人用毯子裹着张国,开车送到巴基斯坦政府军的哨所,最终辗转送回国。

同样,这些巴铁兄弟的行为,也是人性的展示,也是人类平凡的善良和勇敢。

张国的生死越狱惊心动魄,我当时也以为已经采访得够完整了。结果偶然的机会,我还得到一个更冲击我的细节。当时在镇里参与掩护张国的,有一个塔利班士兵,他救了张国。但是后来被上级发现了,全家被杀。

我当时真的非常震惊,常人的逻辑,大多非黑即白,善就是绝对的善,坏就是绝对的坏,但人心的灰色地带呢?那个给张国带食物的塔利班少年,还有这个不惜毁灭一切而救他的塔利班青年呢?我想,这些问题值得思考,值得反复思考。

写作者就是要无差别、无预设地观察人性人心,就像福克纳在半个多世纪前,发表诺奖获奖感言时说的:“人类内心冲突是真正且唯一值得书写的对象。”

福克纳

我深以为然,也一直记着。我和大家分享这个故事和对我的影响,是想说,写作将对你影响很大,让你与众不同。首先是生活方式的不同,你可以有更丰富自由的生活方式,也可以去很多未曾去过的地方,见很多有意思的人,打开对世界的认知。

其次,我认为更重要的是,你将会在写作中,让内心更辽阔、坚定和强大。就像我写过的故事,共同塑造了我,让我思考、感悟很多未曾想象的角落。久而久之,你也将拥有殿堂,宏大无比,高耸入云,不觉间你也成了大书。

可能有人问,又不是人人都做记者,哪有这么多机会接触到这些好选题呢?错了,这个世界还不够疯狂,不够混乱吗?战争、疫情就在我们身边,我们有无穷无尽的题材,互联网也让每个人都有发声渠道。我觉得这是个坏的时代,但对写作者来说,也是个好的时代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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